第19章 命运啊
“这就是你们的命运。”
她再一次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所以，你们究竟是要向谁去复仇呢？”
她阖上了眼，轻轻地道：“是这个世界的命运安排，要让你们女子生而为仆。所以任何能够帮助你们的力量，都会被世界扼杀。”
“如昔年天下师之死。彼时她声名斐然，完美无瑕，天下皆以其为师者，无有不敬之人。”
“没有人愿意杀她，也杀不了她。于是，灾厄降临。”
“她最终还是壮志未成，死无全尸。世间的女子，也曾因为那昙花一现的希望，反而处境更为艰难。”
“瞧瞧如今，便是王城，私下里那些女子之间……怎么说来着，他们叫这‘脂钱’？是这样称呼的吗？”
她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似乎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管飞鸿继续轻轻说道：“一个合格的娇脂，能够换得三个‘劣脂’，五个合格的娇脂，能够换得一个中等的‘艳脂’。”
“只要有两个劣脂，就能够换得一石粮食。”
“这样的事情，这个镇子上有吗？”
她笑了笑，眉眼弯弯的，继续说道：“还记得前两日的那个剑妖吗？她被我从那些人手里抢来的时候，被称为‘琼脂’。”
“一个琼脂，便是在所谓的‘仙人’之间，也能当做是流通的货币呢。”
她轻轻地说着这些话，又四处看了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片刻，她轻笑了一声，带着一声叹息，又接着继续说道：“这个镇子倒是被那狐妖治理的不错。”
“你觉得她如何呢？”
熊熊的火焰，冷冰冰的在管飞鸿的眼中燃烧着，像是死者的咆哮，在不甘就此结束。不过到底曾是天下师的弟子，于是她忍下这怒火，冷静而又克制的回答江久梨的问话。
“堪为大才。”
“大才……”江久梨模模糊糊应了一声，让人有些摸不清楚她的想法，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那你……是为了她，留在这里的？”
“还是，仍旧为了孤的……命运？”
“命运啊。”江久梨不等管飞鸿回答，忽然又轻轻地叹了一息，“这三百年来，你们有多少人，前赴后继的来寻孤，与孤重复那个预言？”
“真是有够烦的。”
“你们不觉得烦吗？”
她忽然仰着头，晃了晃身子，分外不正经的对着面前伏跪着的管飞鸿叫了一声：“喂！”
“既然这么想改变的话，那为什么不选一个新的首领呢？”
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轻佻道：“孤瞧着，你就挺合适的。”
管飞鸿沉默着，她低伏着头，似乎未曾听到江久梨的话，也好像是在思考一样。
江久梨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滴答。
水声再次于耳边响起。
她慢吞吞的，左右歪了一下脑袋，似乎是想要把那水滴的声音从脑海中倒出去。
滴答、滴答、滴答。
一下又一下，格外清晰的滴水之声，好似她的世界里只有它的存在一样，绝不容许被忽视。
江久梨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殿下。”管飞鸿沉思良久，终于改了她口中的称谓，“正如您所说，如果这就是世界的命运，那么我们就向这个世界的命运去复仇就好了。”
“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哦？”她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笑吟吟地瞧着管飞鸿，“这不重要？”
“不重要！”管飞鸿笃定道，“对我们而言，最为重要的，还是您。”
“殿下，您才是最重要的。”
“唔……”江久梨轻应了一声，“哪有那么重要。”
她轻轻笑着，缓缓低语：“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罢了。”
“那倒确实重要。”
她似自嘲一笑，晃了晃搭在膝上的手腕。
“殿下。”管飞鸿并未受到她的影响，仍是一字一句的慢慢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您的怨与怒，您的哀与恨，我等虽不能与您感同身受，但我等知您为此而痛苦。所以我等心甘情愿，等着您愿意的那一天。”
“殿下，世事皆苦，不过一苦比一苦。”
“我等虽不能理解您的苦难，但也都明白，您也自有难处。”
“您不必为此而如何。”
她忽然直起了身子，接着又长长拜了下去，对着江久梨一字一句重重道：“我等，俱都是心甘情愿！”
滴答。
“心甘情愿？”江久梨讽刺的笑了一声，接着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她的眼睛很痛，非常的痛。
眼下的肉也在痛，那种细微的、密密麻麻的啃噬感，忽然覆盖了她的右半边脸。
有血液从她的指尖溢出。
她动了动唇，无声的念出一串法咒。
下一刻，一切恢复如常。
伏身跪拜的管飞鸿并未注意到此事，她只是重重地，笃定的应了一声。
“是！”
“我等——心甘、情愿！”
“为什么？”江久梨放下了手，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容，那是她一贯恶劣的、用来戏弄人的笑容，“毕竟你们早一点推得动我去履行那所谓的救世主的职责，你们不也能早点被救赎？”
“我这样一直拖着不愿履行，不愿拯救你们——你也知道吧，每日每时，都有不少的脂钱被消耗、被吞噬，被——”
“殿下是想说，因为您的消极不作为，会有很多能够被救之人为此而不该死的死去吗？”管飞鸿起身打断了江久梨，但她的声音里却没有怒火的存在。
她冷静的近乎诡异。
“可是殿下，”她顿了顿，声音温柔、和蔼而又慈祥，她抬起头看着江久梨，目光中毫无任何的指责之意，“在您必须拯救我们之前，我们必须要先拯救您才对。”
“一个徘徊于痛苦之中的王，是不可能带领她的子民战胜苦难的。”
“所以殿下，我们会拯救您。”
“我们会努力的、不断地，寻找合适的，能够真正拯救您的方法。”
她说着，又伏下了身子，如在亲吻地面。
江久梨一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老者，久久无言。
“你的口才不错。”她如此评价道，“但是逻辑混乱。”
“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摆脱不了，甚至出不了这么个小院子，非要必须等着孤来才行。”
“如此，还敢妄谈，拯救孤？”
她轻哼了一声，讽刺一笑：“异想天开。再者，孤不需要拯救。”
“收起你们这些年的胡乱脑补。”
“孤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你们、以及这个世界，毫无拯救的价值。当年，是孤过于天真，是以才会被你们哄骗。”
她站起了身，收起蒲团抬手掸了掸衣袖。
“但如今，在孤的这副身体还能动弹之前，孤会一个一个，将你们挨个解决。”
“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前——这个世界是当毁灭不错，但有些东西，不配死的那么痛快！”
她言罢，便带着脸上的怒容向外走去。她的步伐极快，几乎转瞬间就已到了院门处。
管飞鸿愣了一下，连忙匆匆起身，追上了她。
“那么殿下，殿下！”她着急地叫道，“我也要！”
她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组织自己的措辞，只是着急的表明着自己的立场。
“殿下，我也想！”
“请您，也算上我们！”
“什么？”江久梨听到她的声音，停下脚步，转身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算你们做什么？”
“如果，如果您真的打算就这样毁灭世界，那么请算上我们！”管飞鸿匆匆道，她甚至顾不上自己此时这话是否突兀。
“算你们拖后腿吗？”江久梨讥讽道。
“如果您不介意！”管飞鸿咬咬牙，豁出去一般道，“只要您不介意！请您带着我们一起！”
“无论——不，请带着我们一起毁灭这个世界！”
“为什么？”她抬了抬下巴，眼里忽然露出几丝兴趣的意味。
“因为，总有些事情，是想要亲手去做的！殿下，就算你不愿意拯救我们，那么也想恳请你，在您毁灭那些人的时候，怜悯我等一二，容我们来为那些人做最后的送行！”
她飞快的转着脑筋，努力令自己的言行尽量合理。
“殿下，既然世界终要毁灭，既然无法反抗命运，那么至少让我们在您的身后，哪怕是狐假虎威，也请您能应允……让我们也、至少给我们一个假象，一个亲自‘复仇成功’的机会。”
管飞鸿咬着牙，寻找着各种可能的借口。只求能够与她同行。
“孤若是不应呢？”江久梨肆意一笑，满是恶劣的瞧着管飞鸿。
如果江久梨还是不同意……
那管飞鸿就真的想不到其他任何的办法了。
她怔怔的望着那红衣的少女，瞧着她脸上那肆意的笑容，想到她们这三百年来的努力，以及那一个个心甘情愿的赴汤蹈火，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命运何故，对她们如此残忍呢？
轻风路过，轻巧的晃了晃树木的枝叶，留下一阵顽皮的唰唰声，引得定力不足之人难免心烦意乱。
夏日的风很热，但却吹不暖这个小院内任何一个的温度。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江久梨的身上，琢磨着她们的下一步，究竟该如何挽回。
她们这一次，可能是走了一步臭棋。
但好在江久梨从不按套路出牌，于是她在长久的静寂之后，忽然又笑了一声。
“好啊。”她轻轻地笑着，转身回头一一扫过诸人的藏身之处，低沉的声音被恶劣的风恪尽职守送入每一个的耳中，“那就让你们……死的心甘情愿。”
江久梨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此处。
望着她的背影，众人心中不由落定了一块石头。
这大概算是一个进步。
管飞鸿想，至少她们这一次，终于能离的殿下近一点了。
正堂内，香烟袅袅，神像慈眉善目望着堂下相聚之人。
几名女子正聚在此处，交换着各自方才分析出的信息。
“这是好事。”有人轻声道，“绝对的好事！至少我们如今，终于能再近殿下的身边了。”
“是的没错！不管这个借口荒唐不荒唐，能用就行了！咱们终于再次靠近殿下了！”有人欢呼着，“飞鸿！你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对！姐妹们！高兴起来！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想想看，咱们终于能靠近殿下了，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咱们也真的能治愈殿下！然后重新拯救世界！”
“……这话真的听起来很中二，可以不要再说了吗？”有人撑着额头，转了转手中的笔具，无奈道，“而且咱们一开始的目的，不是为了帮殿下夺回王位吗？”
“纠正一下，是人皇的王位。”
“这么糟糕的人间，让殿下继位跟拯救人间有什么差别？”
“唉，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人叹了口气，重重问答，“要怎么救殿下？”
沉默，忽然在此蔓延。
“首先……我们还是应该先搞清楚，”有人迟疑着道，“当年到底是在殿下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吧？”
“还有，按照刚才殿下的反应来看，其实殿下并没有忘记我们。所以她之前遇到我们的时候，说的什么根本不认识的话，纯粹就是为了打发我们。”
“可……到底是为什么，殿下后来放置大业不说，便是连见我等一眼，也不愿了呢？”
“难道殿下这是在逃避……现实？”
“什么现实？”有人质疑道，“殿下有什么可逃避的？”
江久梨早在年少之时，就已经是面对了诸多现实。
否则也不会是她们誓死追随的殿下。
“可若非如此……实在是说不通呐。”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实在是摸不着头脑，无法理解江久梨的乍然变化。
“那么！”紫衣的女子站了起来，扫视了一眼众人，双手缓缓撑在桌上，重重的肯定道，“事情的根结，还是在当年的那件事情上。”
“当年殿下在咱们行动之前，忽然被魔主掳走。随后虽然是被人从魔宫成功救回，但自此殿下便性情大变不说，也再不理会我等。”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应该要绝对的去搞清楚，当年魔主带走殿下之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可……无论是如何打听，”一名玄色衣裙，眉眼艳丽浓烈的女子轻轻道，“魔界那边的消息也都只有……魔主曾为夺取殿下气运，从而将殿下作为炼材，榨取殿下血肉，以兹其身。”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旁的线索了。”
“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紫衣女子笃定道，“继续挖！必须要想办法把当年的事情，全部挖出来不可！”
“实在不行……”紫衣女子眼中的光芒如夜行明灯，坚韧而又明亮，“咱们就想办法亲自的去问一问那魔主，当年他究竟都是对殿下做了些什么！”
“我们必须，要拯救殿下！”
哪怕不为那个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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