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君书(4)今生的恩怨也算了解,…
在日本军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人能完完整整的知道了，只能从当年去奉命救李元一的家仆口中零零散散知道一些。毓落十九岁那年，念国立大学，国家仍是战火频仍。她和老师们同学们搬着学校的仪器，教材逃难。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穿着素净的厚长袍，围着厚厚的围巾抱着书，坐在卡车的后座，赶往内地山区的临时校区。山路崎岖，大家挨在一起，沉默着没人说话，耳边传来纷纷战火声。就那一瞬间，她突然想知道当年逃走的姐夫李元一和张修玉，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心境离开，和她一样么？
后来她回到北京，问了许多人，李元一的父母亲都已过世，姐姐的小女儿李经嘉被寄养在外公外婆家，已经8岁了。七年一晃就过去了。曾经叱咤京城的李家家道中落，李家的大宅子人去楼空，只有几个年迈的老仆人守着大门，守到哪一天也不知道，守到李经嘉长大回家吧，她是李家唯一的后人了。
“叔叔，还记得我吗，我是宋家的，我是宋毓落。”
两鬓斑白的守门人眯着花了的眼睛，“记得记得，宋家的小姐，少奶奶的小妹，都长这么大了。我家小姐好几年没回来了，这几年她还好吗？”
“好，经嘉被我父母亲照顾着，去年上小学了。”
“李家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做下人的能做的也只有扫撒宅子，看看大门了。”老人叹气。
毓落直达主题“当年的事您知道吗，关于我姐夫的……”
“救少爷的是王五杨三他们，老爷看中的下属，我年纪大了，不知情……”
“那您知道如今他们住在哪里吗？”毓落刨根问底，故事就这样一点点串起来。
王五杨三等人离开李宅后都不当兵了，有的卖烧饼，有的开小店，有的跑黄包车。他们已成了普通人，于是对那么一段过往不再隐藏。
李元一的父亲曾是某支军阀有名的副将，母亲是知识分子家的大家闺秀，一家人算得上有权有势，荣华富贵。李老爷说这辈子唯一的败笔就是他那不孝的儿子，军阀的儿子是dang员，就这一点他被人笑了半辈子，还有抛下媒妁之言的美娇妻和男戏子逃跑，上吊自尽，种种种种没有一样能被世人接受。
他们告诉毓落，李元一两人被捕后在日本人那里受尽了折磨欺辱，可愣是一个字都不肯说。是李老爷求爷爷告奶奶动了上面的关系，日本军才答应放人，一个日本战俘换一个人质，那自然没人会救修玉。
他们说他一个戏子能有现在爱国爱家的觉悟不容易，就让他壮烈牺牲吧。
就让他死了吧。
几个人去救少爷时，看到往日干干净净的李元一正被绑在柱子上，被打的血肉模糊，不远处是修玉，远看过去只看见一片肉色，一大片的皮肤，他们竟然当着李元一的面，好几个人的肉搏，只听见他的求救声哀嚎声。这帮人渣子。李元一声嘶力竭的挣扎骂人，"放开他，你们冲我来，你们来折磨我，要杀要剐随便你，你们这帮人渣子放开他。。。"
李元一像是被拴着的猛兽野，呕吼着，挣不脱绳子。
“少爷，我们来接你回家。”
“李叔叔王叔叔，你们快去救修玉，快救救他，求你们快去。。。”他哀求着，嚎啕大哭。脸上的血和眼泪混合在一起，让他几乎没了人形。
王五杨三一等人都知道，救不得那人，要带少爷走，若真和日本人起了冲突就谁也出不来了，再说，李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
“背少爷上车。”为首的王五命令到。
任满身是伤的李元一怎么挣扎都不为所动。任他怎么求，任修玉怎么哭。
一众人离开，只听见修玉的哭声越来越远。
车开了很久才到北京，进了家门李元一满身是血踉跄跑进父亲的书房，“爸爸，爸爸，求你救救修玉，求你救救他吧，儿子当牛做马感恩戴德，求您救救修玉吧。”他跪下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求你救救他，他们，你知道他们对他做什么了吗，他们，这帮孙子啊呜呜呜”他们俩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以为顶多是唱着戏上刑场，挨了枪子就挨在一起死过去了。没想到最后是这么狼狈的结局。
“你看看你，还有一点人形吗？还有一点少爷的样子吗？李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还想救他？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李家的门你一步都不许踏出去，不然你就再也别回来，我就没你这个儿子！”李父动了大气，面色酱红，手用力的拍着桌子。
“父亲，父亲，，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和他私奔，不该把妻子和父母亲置之不理，我以后一定。。。和他断了，什么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您救救修玉，求您救救他，儿子给您磕头了。”他一边哭一边说，仿佛一个讨饭的乞丐。他不要尊严，不要别人的尊重理解，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他只要修玉，修玉是他的一切。
母亲在一旁哭，妻子在一旁哭，全家都围着他哭想要他放弃那人回家。
“我收到电报上说，宋修玉已经死了。”李老爷说，面无表情看着他不成人样的儿子。
李元一听了话平静下来了，直勾勾的望着他的父亲，猛的从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他知道也许他会死，只是以这种卑贱的方式死去是他想不到的。死了，他竟抛下他独自死去了。。。也罢，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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