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滑雪
夜幕低垂，雪与雾萦绕。
江游带着花卷如鹞子般飞过靖凉城门，直掠向远处城外的层峦之间。
夜里的冬风刮过脸颊与耳畔，花卷把斗篷的兜帽拢得更紧些。她觉得阿行的轻功什么都好，唯一一点瑕疵，就是这飞纵的一路时不时就得转上好几个圈圈，转得她有些像晕了船。
就在胃里尚未消化的花生米对着喉咙口跃跃欲试之际，江游终于停下了边跃边转的身法，落到了一处气势颇为壮阔的雪坡顶上。
这雪坡似乎一面滔天的巨浪倒悬，俯瞰坡底，竟似如临百丈深渊，看得尚有点儿晕眩的花卷不自觉地想往后退。
江游觉察到花卷脚下动作，还在她腰上的胳膊一紧，又把人揽了回来，笑眄着她道：“你后退半步是认真的吗？”
“我轻功又没你好——”花卷见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嘲笑，颇为不服，甚至急中生智地搬出了自己腹中为数不多的文墨，“这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那你自己先在这儿立好了。”江游说着，居然笑意恶劣地收回了手，兀自往坡顶一侧走去。
“喂，你做什么去？”腰后没了支撑，心里也没了着落，花卷压低声音喊他，仿佛生怕嗓门大了就会引起雪崩。
她紧张地想握住点什么，想起腰间刀剑都还未及卸下，赶忙一手刀一手剑，攥得死死的。
江游没答她，只是停步到一块被积雪覆盖的大凹石前，弯下腰把凹石内侧的雪往外刨了几下，然后手臂伸长，从里头的空穴拽出了样什么东西，回身就给抛到了花卷脚前——
是一架给孩子坐的木制小雪车？
花卷大惑不解地蹲下身，把那看起来有些年岁的雪车拎起来打量片刻，才抬头看向边拍去袖上雪粒，边往这边走回来的江游。
“你怎么知道那块石头下会有这个？”她问。
“我自己——”话音陡转出一个并不自然的尾调，江游险些说漏了嘴，急忙又使出“无中生友”的惯用伎俩，“同僚好友藏在这儿的，我当然知道了。”
花卷不仅大吃一惊，心头还跟着一凉：“你朋友他孩子都能滑雪车了？！”难道朝廷命官结亲都这么早的吗？那他该不会也已经……
“这是他小时候自己玩的！”对上她眼神复杂又微妙的眼神，江游眼皮跳了跳，猜到她一定在胡思乱想，立刻把这个误会扼杀在摇篮里，“他和我一样都没结亲呢，哪来的孩子？”
闻言，花卷登时松了一口气，暗道一声“那就好”，虽然她也不太明白究竟好在哪里。
“他和我提起过，他老家在靖凉，五六岁那年冬天有一次和爹闹脾气，跑到城外散心，就发现了这处雪坡。他想着自己要是能坐在雪车里往下滑，肯定特别痛快——”江游见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又清清嗓子，拿俯身去检查雪车的动作遮掩一二。
“所以他就买了辆小雪车藏在这儿，只要是冬天里心烦了，就会来这儿玩。等从坡顶滑到坡底，就什么烦恼都忘了。十岁以后，他觉得再这么玩有些丢人，就没再来，只是把雪车留在这儿了。”他说完，就把检查完的雪车在花卷脚边摆正，车头朝下，问道，“你要不要试试？”
“所以……你朋友十岁以后再玩丢人，我都十八了还玩就不丢人了？”花卷嘴角一抽，觉得他这双重标准玩得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江游选择对花卷的质问充耳不闻。
忽略这个语言逻辑上的小小问题，收获的将是抛开烦恼的无穷快乐啊。
他相信是个成年人做出正确的取舍，于是将雪车又往自己脚边挪了一点：“那我来丢人——”
“别！你丢不起这人，还是我来吧！”
激将法可耻但有用。花卷果然一下子把雪车又夺回了自己的脚边，一屁股坐了上去，不给江游再抢的机会。
可当她坐上去以后，她才意识到这雪车究竟有多小，两腿得曲到不能曲，双手勉勉强强缩着夹在身侧才能扶住两边的细把手。
花卷觉得自己现在活像只大土狗蹲了小家猫的爪垫，只能一爪子着地，颤颤巍巍。
“这会翻的吧……”她咽了咽口水。这么高的雪坡翻车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我就跟在你身边！”
江游保证着，不怀好意的魔爪悄然伸向雪车后端，“边”字话音未落，花卷那仿佛丢了命的惊呼声和失去理智的咒骂声已经震彻了城郊。
“啊啊啊！姓江的你个混蛋——”
起先一段近乎直上直下的坡度，让猝然“被出发”的花卷感到自己的心早在那个瞬间就已经随着惊叫一起冲出了嗓子眼，丢在坡顶上了！
两旁的雪景在眼角余光中飞速倒退，疾风呼啸充斥耳鼓，花卷甚至听不到自己正在口不择言地鬼哭狼嚎些什么。
极限的滑坠感之下，别说个把烦恼了，就连三魂六魄都能给从这躯壳里被抛出去了！
江游也借着下跃之势始终追在花卷身侧，足尖踏在被气劲掀起的层雪之上，一踏即散的雪粒刹那没入夜色，若不细看就会生出一种已凭虚御风的感觉。
但花卷压根没有半分心思去欣赏他潇洒敏捷的身姿与出神入化的轻功，越往坡底，这雪道上就越是颠簸不平。
雪车的速度不减反增，她开始还试图控制方向，避开一些凸起处，到后来也瞧得眼花缭乱了，干脆放弃，想着翻在哪儿了，就啃一口哪儿的雪了事。
事实证明，卷惯了的人，是不能随意躺平的，一躺平就会倒霉。
花卷这随波逐流的想法才生出没多久，雪车就和船触礁似的，结结实实地磕到了一块不小的坡石，发出一声四分五裂的哀鸣。
“哎！”
雪车散架成什么样，花卷是顾不上了，她只知道自己整个人在惯性之下朝前腾空，飞扑了出去！
“出剑！”
就在花卷下意识拧转腰身，避免用脸着地的同时，只听江游一声断喝，提气疾追两步后拔空而起，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借她自身拧转之力，将人在半空中旋身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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