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节礼
半高的土台上，听无非素净着一张脸，她在说：“我们已经计划开设培训，培训不仅完全免费、包吃包住，每日的培训考核如果合格，还会额外发粮食；培训三个月后，成绩合格者我们会安置工作。放心，培训的考核都不难，不涉及背书写文章，更不涉及画符念咒，主要关于大桥的建造、秘境的介绍、游客的招待等方面，即使一次成绩不合格，也可以再学一遍。”
“在此次征地中征到自己家的人也不必忧虑，大家刚才都已经看到修士建造的速度了，这么大一个台子，眨眼的功夫就能建好，到时候我们会为大家建造新房，别的不敢说，一定比大家现在的更大更漂亮。没被征到的乡亲们也不必羡慕，桥建起来，会有很多人来到东海郡。为了咱们东海郡整体形象，我们在考虑进行全城的改造工作。”
“这次的跨海大桥工程是太仪宗非常重视的工程，请大家相信，它一定是为了让所有人的生活变得更好的。”
听无非没有说很多，也没有讲很久。讲清楚了后续的安置情况，听无非就停了下来。
台下的老百姓们很自觉地开始鼓掌，趁着雷鸣般的掌声掩饰，赶紧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讨论刚才听到的东西。
大家都觉得听无非讲完了就结束了。对这次听无非的承诺，老百姓们已经足够满意。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奢望，所求的不过是吃饱穿暖，修士愿意答应他们，他们就很好哄地温顺下来。
但是掌声结束后，听无非还站在台上，她问：“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举手问我，我会尽可能地回答。”
人们面面相觑。这多稀奇，官老爷什么时候对他们有过这样的耐心？
她在装模作样吗？她是真的要给大伙儿讲清楚疑虑吗？她会不会待会就觉得大家提的问题太蠢，拂袖而去？
人群已经安静了太多次。这一次人们已经有了适应性。很快，人群中一个小姑娘就怯生生地举起手来。
“我，我想问，你们什么时候考虑好呀？”
众人惊异地看着她。这是大家可以问的问题吗？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中，小姑娘慢慢地涨红了脸。
听无非鼓励性地看了一眼这个安排好的演员，轻声细语地回答她：“这件事影响很大，涉及范围很广，我们要考虑的地方也很多，所以时间不能非常确定。但我可以给大家立下一个军令状，在正式拆迁之前，我们一定会拿出相应的章程，绝不会让各位流离失所。”
有了这个小姑娘的身先士卒，老百姓们的胆子也大了一点，慢慢地，你一言我一语，十几个胳膊就举了起来。
大家心满意足地散去时，暮色已经西沉。走进办公点，与久候的同事下属们客套，安排下去一些任务，结束掉手上另一些工作……等听无非再一抬头的时候，外面早已是寂静无声，深重的夜色笼罩四野。
她抬起手，接住了从窗外扑棱棱飞进来的一只纸鹤。
纸鹤里传出来季澄明天真的少年声音：“大师姐……”
听无非揉了揉太阳穴。季澄明的心思在她面前太不够看了，即使是在纸鹤当中，都明白得叫人发笑。
教育、阅历和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就如此大么？以至于他们两个灵魂换了一个世界，地位便骤然颠倒？
听无非放下玉简，慢慢地又听了一遍季澄明的话，权作休息。她的思绪在暗夜里飘飞，难得地又想起来很多辈子之前的世界。
那时候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要从季澄明身边逃开，死都不肯做他的情人，还是旁人的替身，但她的所有努力和手段，季澄明总是一眼看破，他心情好，便包容地笑一笑；心情不好，随口一句话就能恶心死她。
她渐渐绝望了，驯服了，开始说服自己：季澄明对她还是很好的。洗脑洗多了，自己都信了。
听无非真难相信她们是同一个人。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敲三下，顿一顿，再敲三下。是于鲤惯常的敲门方式。
听无非笑了笑，将纸鹤收进须弥戒中，出声让他进来：“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于鲤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姐姐没有回去，秘书怎么能先走。”
没有外人的时候于鲤就没那么讲究了，他脑袋凑过来，毫不避忌地看听无非面前的玉简，嘴里也不停：“姐姐怎么亲自在看这些东西，安置凡人这种小事，随便交给谁就可以了，有我替姐姐看着，谁敢不尽心？”
“答应了的事情，自然要做好。”
于鲤的眼睛就亮晶晶的，左眼写着“姐姐好善良”，右眼是“姐姐好有责任心”，看得听无非忍不住递过去一枚玉简：“看你闲着，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于鲤神识扫一眼玉简中的内容，笑道：“交给我，姐姐放心吧——今天下午，我做得好不好？是不是演得特别动人？”
“……如果不那么浮夸，嚎得不那么大声，会更好一点。”
“我不演得卖力一点，怎么突出姐姐的无私嘛。没准就有小人背后嘲笑，说姐姐贪生怕死，见一见凡人都要安排侍卫。他们怎么知道姐姐的危险！”
于鲤说的，正是今天下午他拦着听无非不让她出去见抗议人群的事情。
看见人群的时候，听无非与于鲤对视一眼，相处多年的默契就让双方知道，两人都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太狂热了，太有组织性了，目标也太明确了，说背后无人煽动，谁都不相信。
煽动者的目的是什么？来自哪方势力？如果听无非不出面安抚，有没有可能造成死伤，激化他们与地方民众的矛盾？如果听无非出面了，会不会有人巧言令色恶意中伤，给工程蒙上阴影，甚至于直接刺杀听无非？
于鲤的声情并茂，是他和听无非的默契，也是他的真心话。听无非知道，于鲤也知道她知道。他们只是都没有提。
当晚听无非和于鲤闲聊了很久，兴致来了，还去海边漫步，完全将季澄明忘到了脑后。
等第二天吃完早膳，处理了一会公务，听无非感觉哪里不对劲，皱着眉头在记忆深处挖了挖，才将季澄明挖了出来。
她是没有功夫给季澄明处理问题的，也不耐烦看他耍小心思，但为了自己的心魔关考虑，不妨给他一点希望。
那封内容传遍问道峰的纸鹤就这么匆匆出炉了。
放飞了纸鹤，听无非便没有再关心季澄明这件事。今年的中秋在休沐日，临近的时候，听无非就收到了好些来自天南海北各色人等的信件与礼物。
听无非虽然忙昏了头，但是于鲤的秘书工作做得很到位。他关心听无非的亲朋好友的频率比听无非本人要高得多，又心思玲珑，早早地就订做了一批东海秘境模型球，做得很精致，也很有特点，拿来打发一些人是完全够用了。另外一些人，于鲤也自有安排，比照往年的单子略删减就是了。
等在他的努力和听无非本人的辅助下，搞定了中秋节礼这回事后，听无非歇了一口气，才想起来自己的心魔。
据于鲤对她的汇报，季澄明本人继一封纸鹤轰动问道峰外，学业优秀，交友积极，生活快乐。总体来说，可称得上是在茁壮成长。
听无非就不太满意。
她翻了翻须弥戒，翻出来她去过的成衣店铺送来的中秋节礼里有一支玉笛，拿出来端详了一阵，点了点头，又随心凑够了一套中秋大礼包，安排给季澄明加急送过去了。
——当替身就要有替身的样子，她给过了甜头，现在该叫他吃点苦头了。
太仪宗做十休五，安排虽不太科学，休沐时过得还蛮惬意。一放假季澄明就回了听雪峰，享受起有仆从照顾起居的腐败生活。
他原先不喜欢这种满峰覆雪的冷淡，与他脾性不相符合，他爱热闹、爱繁华、爱满山鲜花。但此次回来，他见到那寂静的雪，觉得这座峰头像极了听无非，家书上便不再抱怨此处寒冷。
季澄明的三个师兄也都在听雪峰。
二师兄年前突破了金丹，按照太仪宗规矩，得外出行走，但他争气，考上了兵部——那是见雪真人的地盘，怎么做试用生还不是见雪真人说了算。因此常年驻扎听雪峰，与见雪真人鞍前马后。
三师兄和四师兄都是筑基，平日里也在问道峰上课。纸鹤事件出来后，两个师兄还特意亲自跑来找季澄明，很是酸了一把。
因为休沐日时间太长，几个师兄弟每日还要再听受见雪真人的小灶。实话讲，一峰全是水灵根，见雪真人这样的水灵根大能，讲授的东西是很让人受益匪浅的。
但谁喜欢放假的时候还要补课呢？好在见雪真人有些懒——季澄明觉得这么想有些冒犯师尊——每日只上一个时辰的课便罢，一柱香都不肯多讲。
他上完了课，师兄弟们也并不立即离开，留下来聊聊天可以增进同门感情，中午还可顺理成章在师父这里混顿好饭，一举两得。
听无非给小师弟的大礼包，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被一众同门围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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