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朋友
片场。“今天暂时就到这儿了。”听着声音，江心绕拿起台词看了一下，像是有些无奈地扔去旁边。
“没事的，下次一定能过的。”一个人为她补妆说。
这个时候，她望去外面，一个男演员正和其他人说笑几句。而被一个人发现目光时，江心绕又立刻转头回去。
但对方还是，十分没察觉气氛地跑来说：“心绕，今晚我们都要去他家开烧烤会，你也来吧好不好？”
“他”就是那个江心绕声称，怎么都不来戏的男演员。
那一刻，发现他也在看过来，江心绕一怔，不由多想地就撇过了头去。而后，她赶快捡起身边的台词，说：“我有些事情，还是下次吧。”
等他们离开后，江心绕不禁又再次望去，看见他们跟那个男演员聊着什么走去，抿着嘴唇，她将台词本轻轻拍在了额头上。
植梦的当天，江心绕感激李暄和童泽月能这么快完成，却同时也有一点儿不安。
李暄为她戴上装置，安慰她不会有危险。可她心里，却不清楚不安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缓解紧张，她一笑地说：“对了，大学的时候，我记得童泽月提过你几次。你们过去，一定很要好对不对？”
听见她忽然的一句话，让李暄为她调试装置的指尖一颤。
江心绕老家的灯亮，又盈满了他像呼吸一样温热蔓延的瞳孔。那晚，江心绕的父亲，刚好也说过一样的话。
在那满是过去味道的房间里，“你在发抖。”这个原本不苟言笑的男人，却为已经愣在那儿好久的李暄，送过去了一杯热水。
“江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江心绕的父亲点了点头，站着准备走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想要离开。
水杯蒸得睫毛微微湿润，想着童泽月溺水的时候，忘了去喝的李暄说：“当我真的以为她不会醒来了的时候，我很害怕，我知道我仍然还在乎她，可，过去发生的……”
他看着自己发颤的指尖，沉默几秒地又说：“我会控制不住，甚至没有察觉会去伤害她，我不知道……但我不想伤害她。”他停顿一下，“如果是你的话，江先生，你会选择忘记过去吗？”
看见他捧紧了水杯，江心绕的父亲说：“你想要忘记吗？”
李暄慢慢抬头，最后仍未擦干的水珠，垂过了他映着灯亮的睫毛。而后，他轻轻一笑，摇着头说：“不，一点都不想。”
笑着的嘴角渐渐泛白。“我总是想，如果忘记了的话，我和她到底又算什么呢……没有过去的我们，只是……”
现在，在植梦房间的门外，刚刚离开又很快回来的童泽月，在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让打开门的手，不由屏住呼吸，一瞬停了下来。
“我们，只是同学。”说出这句话时，不让人察觉，李暄轻轻地握了一下袖下里的手。
江心绕：“所以，你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李暄刚要说话，两人一侧头，也发现了童泽月站在门外。后者一愣，装作没有听见，一路低头很快进来。
可却因为走得太快，啪啦啪啦，她不小心将桌上的文件碰落在了地上。
童泽月赶快去捡的时候，李暄也不由弯腰伸手。两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正好同时缩回了手去。
她一下子耳朵红了，却说不出心里的滋味。而李暄也低着头，不去看她，赶快将地上剩下的文件都收好起来。
不知谁的心跳声逐渐加快。只有夹在他们当中的江心绕，歪头看看她，又侧头看看他，逐渐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微笑。
不一会儿，听着另一个房间工作人员的准备就绪，李暄和童泽月，双方在沉默中各自躺了下去，而在最后一刻，不约而同睁眼，聆听计时。
“植梦开始。”
“1、2、3……”
拉开窗户，给辫子系上头绳的女生，望着天边紫红色的傍晚，开始对只隔了一条街的窗户笑着招手。
窗户里，一个运动衫的男生，一边吃西瓜啃了满嘴的红，一边凑近电视打着游戏。
发现他没有听见，她就从脚上拿下凉鞋，抡着膀子扔了过去。
凉鞋以完美的弧线飞进窗户，精准地击中了他因太热剃成的寸头。
女生爆笑，笑声就是这样，传遍了他们两人整个的中学时代。
男生是从一年前搬来这个小地方，女生和他因为帮各自的朋友说话，从而不打不相识。
某天发现彼此住在街对面，也只是个偶然，在学校里，他人一直都觉得两人，是个只要一碰见就会吵个不停的冤家。
而其他人却不知道，两人经常一放假，就会形影不离。
没有什么青涩的犹豫，或者羞于的邀请，两人总是谁说过了谁，吵着吵着，再回神过来就这么走在了街上。
那个时候，路上大多都是自行车，手机只是大人的专用品。
周末，女孩子会一起不远万里，只为去一家用日语谐音写着“卡哇伊”的饰品店，而男孩子们则是奔着隔壁的街机。
可是这两个人，却喜欢总在对方的领域中争强好胜，尽管有时也会真的惹哭对方，可是他们总会和好。
因为在他的面前，她可以真正的做着自己。
而在她的面前，他也不会因为青春期的敏感，而保持距离。
在那段青春时光里，性别对他们来说仿佛根本不存在，谁都没有往更深处多想，为此，他们一起做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可是有一天，男生要离开了，他们一家人准备去别的地方。
那天的两人告别，也是以不同常人的方式，以比较谁更不在乎对方，来嘲笑对方会更想念自己。
两人打赌，他离开的这一天，每年的这一天，两人都要在这座综合市场的门口碰面。
男生不服输，果然那一天，他特意用攒的压岁钱独自坐车来了。
女生爆笑。本来开玩笑的打赌，渐渐地，也就成了他们两人的约定。
每年的这一天，两人就会见面。
不管风吹雨打，从中学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走入社会，不管心情如何，不管吃饱了还是饿了，不管上司要给加班，还是卡在过山车里爬不下来，只要是那一天，女生知道，男生也知道，他们彼此都会在市场的门口等候对方。
等偶然回想过来，青春已经成了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事情，女生以前的朋友都已各为人妻。
只有她和男生，仍然每年的那一天，还是会如以往吵着架，从市场入口开始度过从早到晚的一天珍惜时光。
现在，终于又到了那一天，只是和以往不同，这次男生给女生带来了一个消息。
男生就要结婚了。
可女生不懂他为什么要问她。
她还是以平常的争吵方式，来对他开玩笑。可是，女生发现，男生这次却沉默了，没有跟以前似的怼回来。
等各自回去后，男生的沉默，忽然成了女生不明白的心情里，一直亮着怎么都睡不着的夜灯。
她一直想着，一直想着，一直想到了又一年的约定日子。
那天，男生比以往都要更早地来了市场门口，眼神里带着某种决心。
可是，这次女生却始终没有出现。
男生一直等啊等，雨也一直下啊下。直到晚上，男生才不禁伤心地发现，他想等的人今天是不会出现了。
在准备回去的时候，因为夜太黑了，雨又太白，男生不幸车祸。
等女生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在晚了不知多久才赶到的时候，她看见的，已经只剩了将一路映得红蓝粘稠的光影。
从那日起，女生无法原谅自己，也再无法爱上别人。
每年的那一天，尽管知道男生不会出现，可她还是会像个别人眼中的怪人，总去那座市场门口等上一天。
一次，和那天一样也下着雨。女生独自站在市场的门口前，想着那个时候男生的沉默，忽然就情不自禁地哭了。
然后，女生听见了雨的声音。
茫茫无边的雨，温柔地附在她的耳边，说着只有她能听得见的秘密。
然后就在那天，女生湿润的瞳孔上，渐渐地映出了那个男生。两人拥抱。她也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可喜悦中，男生告诉她，他却只能在世间待上一天。
在他们最后一次的约定日子里，男生提议，可以将两人过去一起喜欢做的事情，都在这一天里做一遍。女生很开心地答应了。
接下来从后往前，女生和男生先去了近年来长大后以来去过的地方，逐渐地，又一起重温去了过去的青春时光。
尽管天气稍冷，他们仍然还是买了棒冰，买了不同口味的两支，都掰开一人一半。
然后，打着伞走过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一边用肩膀挤着对方，一边忽然指着什么，还会同时想起了好笑的事情。
儿时的田地里，已经没有了东西，他们还是站在快被土填埋的水渠前，从这边跳去另一边再跳回来，想象害怕会掉入进去。
又望着田野的周围，总觉得少了什么，男生笑说是那些“虫子大军”总算害怕我们了。
女生在他身边点头，不让他看见的擦了擦泪也一笑，说：“一定是的。”
过去，有抓虾摸鱼的河，有下水游泳的河，可是现在他们来到这两条河的附近，只看见了一座座建在上面的楼房。
但女生和男生，还是拔了人家院子里的一棵草，硬说是鱼转世。
想再用当时的街机比拼胜负，想再买一次“卡哇伊”的便宜饰品，想再去钻进公园的树丛当作探险……
可是，熟悉的它们都已经不在了，哪怕公园的树丛都成了枯枝瘦干。
天色很快也已经晚了。
最后，女生和男生来到了两人最后也是最初的回忆地方。
就在那个市场里，他们发现拍大头贴的机器，已经生锈地搁置进了角落里，还落着一层怎么擦拭都擦不去的灰。
男生慢慢地走上了前去。
他轻轻掀开机器的帘子，尽管插头都锈得插不进去插座，可他仍然注视着黑色的屏幕，一下又一下按着这个和那个。
像是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一幕幕的过去，看见了他们两人拍照时的笑容。
在屏幕上，男生的指尖慢慢地画出了一个微笑，只是画着往上嘴角的时候，却因为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怎么都无法往上去了。
男生一咬嘴唇，低下了头，一只手放在机器上，渐渐地紧握起来。
可是，他回过头去，却看见女生先一步比他“争强好胜”地哭了。
童泽月伫在那儿一动不动，哭得浑身发颤，用手臂按在眼睛上，泪水顺着手腕一点点地淌落下来。
她已经不知道，到底是为了故事中的他们而哭，还是自己了。
而从男生身影中的李暄，睫毛不禁一颤，看她的瞳孔里也跟着泛起了亮澈水色。
他的手一点点抬起，对她伸了过去，仿佛就已经用尽了力气，在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手指却在空中停了一下。
泪水不断地从她的双颊流了下来，身子那么柔弱，李暄微微蹙眉，一只手终于不再停止下去，绕过她的身体，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那一刻，童泽月的手在他怀里抓住了他的衬衫，终于忍不住地哭出了声来。
李暄微微弯腰，双臂环住她的肩膀，沉默地在她的泪声下抱得更紧了。
雨，渐渐地止了。
男生听见了雨的声音，才发现他能在这里，是因为女生决心要牺牲自己，在雨止时刻吻上他的嘴唇，就可以让他继续留在这个世间。
当他朝下看去的时候，女生已经踮着脚，从他的怀里抬起了头。
男生望着她盈泪的双眼，没有让她亲上，而是用一只手轻轻捧着她的耳后，吻在了她颊上的一滴滚热的泪。
“好想，回到从前啊……”鼻尖埋入她的发间，他再次地也更火热地抱紧了她，像是要将她的全部放入心跳声。
女生怔了一下。音乐响了起来，那一刻，童泽月察觉剧本里，原本没有李暄刚才说的话。
不久，雨已经彻底停了后，江心绕睁开眼睛，抬头望着夜空的月亮。
门铃响了，一个男人还回头跟人说笑着出来，当又看见门口的灯下，江心绕双手攥着包站在门口，他却不由一怔。
“我没想到你能——”
“这么说，你确实一直都在在意着我啊。暗恋我？”如同两人以前那种说话的风格，江心绕对他一笑，却也不自觉更为攥紧了包。
直到，看着男人也渐渐浮现微笑，她才真正地一笑出来。两人的身影，在进屋的时候，从灯下拉长着并肩走去了。只听，最后他回应的声音，从灯下飘去了夜空。“嗯，或许吧。”
当晚，另一个地方。在父亲欢声笑语的庆功会廊外，李暄也慢慢地望去，前面和几个人一起走着的童泽月。
心里再次响起不想忘记的声音。
开满喇叭花的路上，以及她不回头的身影，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他停了下来，不再往前看去，只是赶快用一只手，发颤地松开了稍勒的领口。
“童泽月……”双眼渐渐浮掠过了水色，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那一刻，他以为走远的童泽月，从前面转过了身来。
李暄笔挺的身影，在光芒下纹丝不动地拉长起来。
直到发现她走了过来，他才立刻侧过身去，对着夜空的枝叶剪影，迅速擦了擦眼角。
童泽月指指自己，不确定刚才在叫她。“是植梦有什么问——”
“过去的我们，不只是同学关系……对吗？”他像是在心里藏了一口气。
一窗倾泄的金光下，童泽月察觉了他的两根手指，正在不自觉地相互摩擦，自己却也怔在那儿。
这句突然的话，让她没有任何准备，过去两人的一幕幕，一下子从四面八方簇拥过来，一分一秒的寂静，正让她心跳快得必须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又一句话让她僵住。
“是朋友，过去我们是朋友……”紧紧地闭上眼睛，而随着睁开时，李暄回过身才去看她。
迫于他抛远却又温热的眼神，童泽月像是冬日里好不容易找见的一缕炉火，不犹豫地就缓慢点了一下头。
而看着她的点头，李暄却让睫毛微垂下来。不等她再说话，他已经深深地呼吸一下，从她身边要走过去。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只是你一个人还记得过去。”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抬着的瞳孔映着月色，“但，过去的过不去的……都过去了。”
声音末了，童泽月回头望着西装革履的身影，渐行渐远。心里像是有什么想窜出来，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仿佛刚才，他对他们以往所有的过去，都用“朋友。”两个字彻底打发了。
像是在告别。看着李暄进入厅堂，在父亲的引荐下，正和一个有人陪同的年轻女人对话，童泽月的眼神闪烁，哪怕他已经模糊了灯火，也始终望着。
因为仿佛隐约知道，从移开目光的一刻后，两人的生活从此将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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