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棉被
不知白天还是黑夜，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屏幕上的游戏不停带来光亮。
薯片被童泽月不小心碰撒，也沾着一本“如何拥有好身材”时尚杂志，吃了起来。而角落中，甚至没拆开过的健身用品，她也不再看去一眼。
“再玩一局？”消息跳了出来——来自头像是一只小狗，昵称“lmo”的游戏好友。
他们在大一认识，算是陪伴了一整个大学时光，只是彼此早早默契约定不会过问生活，所以如今仍都不知双方是男是女。
今天，童泽月发觉对方比往常玩得要久。几秒后，对方回复：“你不也一样，有心事？”
只是看着这条消息，童泽月不禁再次想起，当时李暄离开的一幕。晾在那边的工作西装，微微拂动，让孤零零的她，在电竞椅上抱起了双腿。
明明下了决心当作重逢是一场梦，可她还是忍不住算着他离开的日子。原来，已经六天过去了。
房间里，手机逐渐响亮。她一动不动，直到觉得略烦，才刚要去关机时又怔得起了身。
一个小时后，匆忙穿好衣服的童泽月，开门走进了植梦主管的办公室。后者揉着额头，对她第一句话，就是她本来不会还能来公司。
当时的人事部发现她的父亲，有着征信问题，本来说明一下就好，可谁成想，她竟然会跟兔子似的跑了。
听着童泽月低头道歉，主管坐正起来，却又拿出一份资料。“还记得上次的餐厅店长吗？他对你的评价很高。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新客户点名。”
童泽月疑惑地接过资料一看，不禁出声：“江一程？”
主管点了点头，也提起好不容易说服的公司，才让他们给了她这次挽回机会。
“所以这次绝对不要搞砸了。知道吗？”
童泽月赶忙点了点头，抱着资料又往门外走时，听见身后主管又说：“对了，还有上次的客户江心绕，她最近正需要完成植梦。”
听见那个名字，她不禁稍停在了门口一下。
主管：“当时是你跟李暄一起负责的对吧？正好，今天他回来，等我问一下再来调整。你先专心这次的新客户就好。”
忽然抬头，童泽月整个人一下子回头望去：“主管，你刚才说……谁回来？”
当天上午，刚进公司的邱辽，发现童泽月坐在那儿发呆。
“如果觉得孤单的话，我心里也有你哦……”他小声凑近耳边，等她从椅子上一缩肩膀，回头，看见了熟悉的很甜笑容。
然而，却不等两人叙叙旧，那边人事部很快来了一个人，提醒这次客户，必须由童泽月独自负责取材和植梦剧本。
邱辽想要跟去，然而人事部坚持。
无奈下，一会儿，只好独自来到江一程房门前的童泽月，在按下门铃时，出于以前发生的不愉快，不禁紧张起来。
可随着下一秒，当江一程打开门时，她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他很是欢迎。
她有些不自在。接下来，他在取材工作的一个多小时里，也都十分配合。她怀疑到底是她自己出问题了，还是他。
而又过去一个小时后，童泽月已不再让自己多想，记满了笔记，想着能配合自然更好时，她看见江一程对她伸出了手。
他提起当时的事情不是本意，浮现微笑地说：“都是我不对，原谅我好不好？”
没想到他会道歉，童泽月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没有恶意，就慢慢地去握了握他的手。
他有意地地松了口气，而后就对她一笑着，起身问起了她想要喝什么
在他友好的行为下，童泽月算是放下了戒备。
捶捶肩膀的时候，想起李暄今天也要回来，心中又不由更是有种莫名的开心。
随着江一程拿来喝的，童泽月出声说了感谢，但看见他回来时没有坐去刚才的地方，而是坐去了她的身边，笑着聊起大学的时候。
“当时你的室友，好像有些不舒服，你给她买了最喜欢吃的零食。还有啊，你总是会帮人请假什么的。”他侧头看她，“你啊，一直都是个老好人。”
童泽月一笑，摇了摇头正拿起饮料。
旁边，江一程喝了一口酒，那双眼睛闪烁光泽，慢慢地去放在桌上的酒杯，如同沉默地却没有放手。
而童泽月不等朝他看去，就浑身一颤，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发现被他的手触碰了腿。
一瞬感觉就要被他搂抱过去时，她忙用双手使劲地去撑开他的胸膛。“你干什么？”
可江一程并不听她说什么，像是突然堵不住的水桶，让憋在内心的什么狂涌出来。
“你明白的不是吗？”他的另一只手，也很快抓上了她的另一边肩膀。
被一下子压去沙发上，童泽月拼命挣扎，随着双腿来不及站稳，趁机爬着跑去一旁，
她气喘个不停，像是冻着了似的不停浑身颤抖，可是却听见了江一程的笑声。“还真是单纯呢，果然，只会看动漫游戏什么的……”
“别过来。”童泽月双腿撞得桌子擦地一阵刺耳的声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今晚跟我去约会好不好？童泽月，我可以免费教给你很多东西。”
看着他一步步逼近，她正要转身往门口跑去，江一程却快步上去，攥住胳膊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只要去跟我约会一次，我保证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买——”
“放开我。”童泽月挣扎地让一只脚都在背后抬了起来，“别想了，我是绝不会跟你这种人去约会的。”
像是被她的话激怒，他抓得她怎么都挣脱不了，而胳膊上也被攥出了红手印。
“啊。”江一程语气寒冷一笑，“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他上去趁机搂住了她一怔的身体。“让我想想，是那个叫李暄的人？是他对吧。”
感觉他的手指往上游去，那一刻，童泽月浑身发冷，什么也不想地一头朝他撞了上去。
扑通一下，江一程捂着流血的嘴，跌坐在了地上。睁大的眼睛显然没有料想。“你，你竟敢……”他一抬头。
心跳剧烈跳动的童泽月，也已经无法再待下去了，立刻开门跑了出去。
几个小时后的办公室“还是第一次，我们的编梦师，竟然把客户给打伤了。”主管发现人事部有人在外面，赶快先拉上了窗帘后，才回头无奈看着默不作声的童泽月。
他心想就算相信她不会平白无故的伤人，可人事部才不会在乎什么理由。
眉头一皱，要是这件事追究下来，很可能就不是辞退那么简单了。
童泽月低着头，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胳膊。然而，又在主管不断的请求拜托下，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最终只好决定会去道歉。
当天下午，童泽月心里疑虑地正往门外走去，却一时察觉周围的人都停了下来。
正想着发生什么事时，只听公司的门被人打了开来，十几名西装革履的人，在太阳下发亮地走了进来。
他们俯首快步跟上最前面的一个男人，听着他边走边谈论着工作事宜，时不时点头回应。
周围的人很快让出一条路来，童泽月望着眼前熟悉的笔挺身影，越来越近，直到，近得仿佛他身上的西装大衣，也要将她整个人都卷入进去。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李暄，如今就这么出现在了面前。
心跳瞬间加快，她像是忘了自己地呆在原地，嘴角不自觉就上扬起来。
而只剩还有一步的距离时，李暄的目光也抬了起来，望去前面站在那儿的她。
童泽月的指尖握入掌心，随着肩膀绷起，正要对他张口说话。然而，她温热的瞳孔，却浮掠去了他擦身而过的陌生。
握了一下公文包，李暄逐渐地走远。
有那么一瞬，童泽月以为他没有看见自己，闻到了，空气中余留下，他身上独有的香味拂面而来。
微微咬唇，她立刻跟着回头望去。而他确实走远了。
周围的人说话声再次扑来，好像一双双眼睛都在推搡过来，又随着拿起打来电话的手机，童泽月赶快地跑出了公司。
一步却伫在门口，主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刚才忘记告诉你，上午我问过李暄了，他最近十分的忙。”
电流声，穿过天空的光芒，渐渐地被风吹得有些不再温暖。她捧着手机，风，也吹得她双眼水蒙蒙起来，正在安静聆听。
“所以啊，当时最后由你们一起负责的客户，就交由给其他人负责了……”
长发轻轻摇曳，已经忘记了听着主管说话的童泽月，仰头擦拭着眼角，忽然发现，好像就在刚才，夏天已经过去了。
一会儿后，另一个地方。
“说什么呢，我对她，早就没什么感觉了。”江一程跟朋友打着电话，冷笑，“可是，喜欢不喜欢她是一回事，能不能得到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门铃响了，他去开门，刚好发现童泽月出现在了门前。那一瞬，他放下手机，斜着身子倚去了门上。
童泽月什么都不想碰，甚至不想看他一眼，然也尽可能地让语气不冷漠地对他道了声歉。
江一程神色很享受地看着她。“你刚才说什么？我可能没太听清。”
童泽月叹了口气，提高音量地说：“抱歉。”而后，她转身就走。
“我应该没说原谅你了对吧？”江一程不紧不慢、还有点儿漏风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童泽月停了下来，回头瞪去他被她上午撞掉的门牙粉槽。
他不紧不慢用掌心晃了一下冰袋，微微朝她挪出一脚。“上午我说的约会，如果你答应的话，或许，我还会考虑一下。”
“你还是去找别人尝试吧。”退开一步，童泽月眯了眯眼地说，“而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别想了。”她又一摇头，像是觉得自己还在废什么话，转身继续走去，“反正道歉了，你原不原谅是你的事。”
江一程的嘴边一抽搐，随着刚好扯了牙肉，赶快又将冰袋敷在腮帮子上。“希望你没有忘了我干什么的，童泽月。”
“谁爱在乎谁在乎。”童泽月没有停下。
“这么说，你觉得你的公司也不会在乎吗？”他追出门几步，冰袋被他的手指握紧了些。“你打得可真用力，要不要，把你们整个公司都因为你告了呢？”
童泽月蹙起额头，听着江一程笑了，又朝她走来，她立刻拽下了肩膀的包，挡在两人之间。
“别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停了下来，被他这么上下打量，童泽月觉得犹如泥浆涂满了全身。
“再说，只要明天晚上陪我一次就够了，当工作也好，当作是老同学聚一聚也行。”江一程对她伸出了手。
拍开他想要触碰的手，童泽月微颤的眼眶，随着一声呼吸又忍了下去。
看得出她的沉默，是应该答应了，江一程将手指一根根地合拢起来，又放了下去。“我只是想希望你，等到时候穿得漂亮一些。”
童泽月瞪了他一眼，而后也没有说什么走了。
“明呲天呲见，童泽月。”江一程捧起嘴上的冰袋一笑，望着她很快走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回去的车上，童泽月额头靠在自己抓着的扶手上，看见身边同行的一对男生女生，正在用手机看着什么笑了起来。
中学时候，童泽月和李暄也会肩膀贴着肩膀，也是这样说笑一路。
可现在的车里，睫毛微微遮住照进暖光的瞳孔，童泽月的一只手朝着身边慢慢地抓去，仿佛某个人还在身边。
却又什么也没有碰到，紧握地又放了下来。
“我说，你还是第一次喝这种烈酒啊，月，冷静点儿。”晚上，跟蔡旺花喝酒的童泽月，抢着要拿起了一瓶酒。
一口下去，童泽月眼睛里骨噜噜地旋着泪珠，忽然侧身抱住蔡旺花大哭起来。“不想，不想成为陌生人啊。”
酒后，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的蔡旺花，总算各种折腾把她送上了车。可一段路后，童泽月还没到家，却又自己中途下了车。
另一个地方，刚刚结束一场应酬的李暄，也正在路边送去一些生意来往的人上车。
向婉婉暂时去国外一两天，李暄刚回来后，就不得不把她负责的部分也负责起来。
李暄看看腕表，一个人打算先去散散步。不一会儿，走在夜晚的城市里，在公园的附近，他不知不觉地抬头，望着月亮。
他走过一条长椅，走过一片绿色植物，走过……
他迈出的一脚，忽然收了回去。
似乎觉得刚才看见了什么，李暄退后几步，慢慢侧头看去一个酒醉的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微微蹙眉，李暄想了一下打算离开，却听见了包从童泽月的手里落去地上。
看看四周，他用大拇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只好走了过去。
他安静地蹲下，为她捡起地上的包，猝不及防又被她抓住包另一边的肩带。
而另一只手，也顺着抓住了他的手臂，童泽月冲他打了个酒嗝，说：“喂，以为我很好欺负吗？我可是会，会——铁头功的哟。”
看着她的脸突然凑得这么近，李暄的心跳一瞬加快起来，出于各种原因，下意识地憋住呼吸了。
直到，发现她已经醉得谁也认不出来后，他才又慢慢地松开她抓过来的手，一边将包放在她的边上，一边起了身。
“你想让我道歉吗？你这个家伙。”童泽月再次一把揪住他的领口。
但李暄只是弯腰下去，捧着她的双臂，让她的身体在长椅上坐直起来。“你的家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可以联系的人吗？”
童泽月醉笑起来，用手指戳着他。“秘密。”
身子摇摇晃晃，李暄不得不一直扶着她，试着找一找她的手机的时候，她又仰起头来，看着他说：“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李暄停了下来，想着她可能会说出家在哪儿，不禁停下地安静聆听。
可是，童泽月逐渐表情慢动作似的变了，撅起着嘴，泪眼汪汪。她用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说：“我，忘记了，对不起，不要无视我好不好，不要……不要不理我……”
说着她的身体一个不稳，要朝地上趴了下去，他赶紧又上去撑住了她的肩膀。
“为什么不理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在他锁骨位置发出了醉醺醺的很小声音。
李暄整个人一动不动地俯身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感受着怀里她脆弱的呼吸，他那双眼睛什么也没看着，慢慢地拿起了一只手。
他正想要轻轻把手放在她的头上。童泽月却先一头，顶进了他的怀里，发出睡着的鼾声。
停在空中的手，慢慢地握起，李暄不知为什么自己内心里乱了起来，吐了一口稍冷白雾。
轻轻地，在她的面前，李暄那纤长睫毛里藏着的瞳孔，看着，去拿开了黏在童泽月颊上湿热的一根发丝。
当晚，初秋夜凉。他让童泽月在长椅上躺好，脱下自己的西装大衣，去盖在了她的身上。
坐在她的身边，他看见她的手有些发白，摸了一下，发现有些冷，他又一皱眉，四处望去的时候，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座商场。
一会儿，李暄买来三床大棉被，弯腰一点点地为童泽月捏着被角。
一瞬的不经意，往上看见了她的睡唇，李暄怔了一下，随后起身走开，去坐在了另一条长椅上。
好一会儿望着城市的夜色，他那纤长的睫毛里藏着的瞳孔，逐渐映起了一阵阵复杂的水色。
次日早上，童泽月还未完全睡醒，出了一身汗，慢慢地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以为自己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在她醒来前几秒，从她的身边慢慢走去了。
而随着手机响声下的清醒，童泽月又忙从长椅上起身。
轻轻地搅拌着一杯暖和的咖啡，主管听见开门声，看着童泽月开门喘着粗气跑了进来。“主管，你找我？”
主管点头，也让她先坐下。“那个江心绕的植梦工作，昨天晚上，李暄告诉我改变了注意，想希望能尽快和你一起完成。”
童泽月一怔，渐渐地，又在一阵沉默中眼睛越睁越大。“他说的？”
“嗯，想不到呢。”主管往咖啡里加了一块糖，蹙眉地说，“明明最近他这么忙，可今天，他却把其它所有工作都给推后了。”
童泽月用手指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肘。“竟然不是梦……”
“可话又说回来。”主管起身，拿着咖啡走去窗前，微笑着回头看她说，“为什么你的桌子上，会有三床大棉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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