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欲望下
城市的午后，一个穿着讲究的年迈男人，坐在露天的餐厅太阳伞下。
这是一座他来了很多次的城市，有时因为避暑，有时只为了见见老朋友。
似乎周围的风景，现在都已看倦，他手中的叉子，只绕着盘子里的一块牛舌戳来戳去。
然后，他发现坐在另一桌太阳伞下的女人，眼睛忽然又有了光亮。
已经离婚多年，两人谁都没想到，还能时隔已久在这座城市相遇。
不一会儿，从谈话中得知，她是为了陪她的再婚丈夫出差，要在这里待上一周。在对方忙碌时，她正好也能一个人出来游玩。
只是当天没聊多久，因为她的再婚丈夫的电话，男人不得不意犹未尽地和她告别。
回到住所，男人一夜未眠，不断回想着太阳伞下的前妻。
第二天，男人再次来到露天餐厅，而他的前妻也还在这里。他们又一次坐在一起，彼此从未如此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黄昏，这次分别的时候，男人鼓起勇气，希望一周的时间，能陪她逛一逛这座他熟悉的城市。
一个星期，似乎比他以往的每一个星期，都稍短了些。
当男人带着女人，前往城市的各种地方游玩时，笑容也越来越多。逛一逛博物馆、乘坐当地的人拉车、喂公园的鸽子……
她的开心笑声，更让他在旅馆门口，演奏者的面前多停一会儿。那还是他以往独自来这座城市，从来不会去做的事情。
仿佛瞬间年轻了好几岁，平日里男人的舌头非常挑剔，可跟她面对面坐着，什么都只会觉得美味地吃得下去。
然而，每次女人的手机响起后，又会让他意识到，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夜不能寐，终于到了一周最后一日的清早，男人心想傍晚的时候，她就会跟着她现在的丈夫，离开这座城市了。
也和前几日一样，他在那座露天餐厅门口和她碰面，一如既往地边聊边前往下一个，他想要带她去的地方。
只是，男人明显有所沉默，在和她谈话中，他的心里总是会不断响着别的声音。
她就要离开了……在小吃摊边，女人拿起餐巾，轻轻地为他擦去嘴角的一点肉汁，男人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
餐巾带着她的香气，他可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味道。
阳光下，女人用小拇指将一缕头发勾在耳后。再回过头来，两人共乘一艘小船，正慢慢地穿过金色湖面的桥下。
两人聊起过去，说起以前的快乐和争吵，哪怕离婚那天，都成了随风飘去的笑声，甚至，谁也想不起来当时争吵了什么。
一排绿树，渐渐地被黄昏浸染。
“虽然我来过这座城市几百次了，但是，还从未像这次一样的感受，不知不觉就能开心起来。”
他嘴角的笑有所收敛，望去了岸边移动的城市街景。“明明还是这个地方，什么都没变，可，就是不一样了。”
两人周围，传来船桨，安静拍打水面的声音。“如果我说……”
眼神微颤，男人笑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让我们重新开始的话，会，有些奇怪吗？”
女人看他，又迎着西垂的太阳抬头遥望。“还记得吗？离婚三年后的一天，我们偶然重逢过一次。”
慢慢地呼吸了一下宁静的空气，她说：“我能感觉到，我知道你也能，我们都已经从离婚中冷静下来了，都想过要不要复合。”
“我记得。”男人点了点头，指甲摩擦着船桨。“当时，是的，你也暗示得很明显了。”
她弯腰下去一笑，让小拇指划皱了水面。“如果那个时候，我可能真的会答应吧，可是，我们错过了。”
“我逃避了。”望着前面隐入枝梢间的金光，男人用双手拂过面颊，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是啊。”一只手放在腿上，女人的另一只胳膊在背后支撑自己，靠着轻轻摇晃的小船，四目相对地说，“你选择了。”
水面忽然只剩了他们一艘小船，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进，直到岸边的时候，他们也要分别了。
“我们都已不在对方的生活里太久。”女人先挪开了目光，低头抚摸着自己干燥的手背说，“你有了你的生活，我也有了新的家庭。”
她顺着往上摸去，是戴着戒指的无名指。“新的会去全心全意爱着的人……”
船身轻轻碰在了木桩上，女人的眼神里也起了浪花。男人的眼眶逐渐湿润，说：“可现在我们又一次重逢了，这几天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对吗？”
最后，带着颤音地深吸了一口公园的暖风，她努力地露出笑容地说：“我们，已经太晚了。”
他慢慢地侧头，瞳孔里映衬女人的头发拍打过来，在光芒里晒成了一缕淡金色。
起风了，男人看着手里的船桨，一握紧得变成餐巾。“真的，已经太晚了吗？”
童泽月浑身一怔。那一刻，周围的景色静止了。她安静地坐在船上，胸膛起伏不绝。
邱辽发现她的眼神变了，似乎不再是植梦剧本中的女人，已经全部都成了童泽月。
音乐响了起来。
慢慢醒来的童泽月，睁开双眼，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随着瞳孔挪了一下，她回神过来，看去墙上的时间。
“小泽月，刚才……”邱辽朝她看去时，她跳下床去，已经开门跑了出去，“小泽月？”
呼吸声渐起，谁喊她，她都没有听见。只是眼看前路，不停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
“不，你不认识，也一点都不了解我。”手指在她身边抓紧床被，李暄睫毛间闪烁起了幽深的光泽。
“已经谁都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还不明白吗？我们都已经变了。”眼前浮现宠物医院，他倚在门框的身影。
童泽月走得越来越快，直到全力地跑了起来。
向婉婉的声音：“如果那边谈妥了话，我想，这次他可能留在那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咬嘴唇，童泽月用力推开办公室的门，望着里面却发现李暄不在。
听见有人走来，她立刻拦下一个女同事。对方提起李暄刚去电梯的方向，她来不及道谢，赶忙继续跑了起来。
“嘭”的一下，慌忙中撞上迎面走来的一个人。
文件漫天的飞，童泽月穿的高跟鞋崴了一下，后背撞去侧边的墙上，突然站不稳地坐去了地上。
她撑着爬起身，刚要上去帮他捡起时，却一怔地拿起手指，发现当时在餐厅弄伤的手指，又流出了血。
鲜红的血珠子，慢慢地凝得椭圆起来，童泽月逐渐听见了自行车按车铃的声音。
“啊。”身穿校服的童泽月，低头，看见手指被划伤了。
“疼吗？”同样身穿校服的李暄，弯腰对她露出关心的神色。
童泽月来不及回答，被他拿过她的手，用创可贴给指尖围了一圈，又轻轻地用大拇指最后给她揉了一下。
高中夏天，好多的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窜过，只有他们两个人并肩走在傍晚回家的路上。
“晚上是我的生日，你会来吗？”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李暄问她。童泽月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当然，咱们谁跟谁啊。”两人相视一笑。
回到家后，童泽月看见父母围在桌前商量什么，发现她回来后，母亲提起父亲因为工作的事情，要准备搬家了。
搬去另一个城市，她也要去一个新的学校。而当晚的她，不管怎样都无法阻止。
最后她锁进房间。月光下，看着手指上的创可贴，想起刚才答应李暄的事情，童泽月忽然哭个不停，在床上抱紧了自己。
那天晚上，李暄也一直望着窗外，每当开门声响起时，都会立刻跑出去看。
然而，直到最后，他一整晚都没有等来她的出现……
现在，公司里，童泽月缓缓地直起身来，让自己试着往前走出一步，脚踝瞬间窜上一股冷颤的疼痛，让她又立刻伸手扶墙。
眼神还在始终朝前望去，她深吸了口气，像是踩在电击板上仍然走出几步，可仅仅几步，整个人一下子摇晃地趴去了地上。
有人要过来搀扶她，却见她愣是凭自己用肩膀，很快一点点地倚墙撑起了身。
扔下高跟鞋，童泽月一瘸一拐地赤脚，以不知多么忍耐地加快步伐。
高中的夏天，生日那晚后。已经不在意昨晚的李暄，从不远处，看见童泽月从家里出来，一瞬笑容满满地打声招呼。
童泽月眼眶仍然红肿，立刻骑上自行车逃跑而去，不禁留下了呆立原地的李暄。
可是，从小认识的李暄，仍然没有放在心上。在学校里，每次碰到她，他还会主动笑着上去叫她的名字。
但对童泽月来说却不一样，每次看见李暄，她的心里只会想起，以后他们将再也不能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想离开他的身边，伤心不已的她，渐渐地已经不能面对他。
几天后，随着童泽月无数次地躲开他，李暄也终于察觉了什么地不再叫她。
不久，哪怕两人偶然在学校相遇，也只是装作谁也没有看见谁，彻底地犹如陌生人擦肩而过。
电梯，已经出现在了公司前面的一个转角，童泽月不顾脚伤，走得越来越快，像是在追赶着一艘即将远行的游轮。
当她正要一口气跑起来时，没想到主管却夺门而出，双眼仿佛风前赶羊进圈的牧农，使眼色地小声喊：“人事部都在等你，快过来，童泽月。”
“主管等一下，我——”
“不能等，你的背景审查出了问题，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不远处，主管朝着身后的会议室看了一眼，说，“相信我，你最好别惹他们生气，不然他们一定不会让你留下。”
奔跑的脚步，在童泽月皱眉朝着主管望去时，缓缓地停了下来。
她望去前面的电梯方向，神经像网一样勒紧了颈部，一口呼吸都已容纳不下，指甲发抖，陷入掌心，她想要迈去一步，可又迈不来地再望去了主管。
“你还在等什么，快。”主管胳膊抡圆了地如旋桨似的，招呼着快让她过来。“编梦师，可是你一直都想要的，不管你要忙着去做什么，相信不会比这个更重要了，难道不是吗？”
整个公司像是颠勺，将她突然左右地高抛来去，却随着已经窒息的高度时，往下看去她却不知要落在哪一方。
“还不快——童泽月？”
她咬住嘴角的一缕头发，随着对上目光，主管望去了从她的指尖挥出一滴鲜红，已经什么也不顾地往前跑去了。
远去的身影，仿佛也正一片片抛去周围所有的公司事物。
“童泽月？停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主管来不及想去阻止，见她很快去了转角。
然后，主管朝去身后，看去了一屋子神色沉凝的人。
往电梯赶去的童泽月，内心就像激烈摇晃的碳酸饮料，现在不管会发生什么，都想要一口气喷涌出来。
告诉他，她不想只是同事，想让他一直都在身边。
一直，在自己的身边。“等一下。”
另一边，正跟向婉婉进入电梯的李暄，听见人的喊声，刚按下开门键，一抬头看见了童泽月喘息的身影。
她用手指推了一下墙面，心跳越来越快，额头已经渗满冷汗。
像是冰块触碰了太阳，她那双眼睛也瞬间融化，涟漪着映出了李暄。“我……”
仿佛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李暄纹丝不动，手指轻轻摩擦起来。已经还剩几步，童泽月正要说出声来。那一刻，她瞳孔发颤，映出李暄的指尖，慢慢地收了起来。
随着肩膀垂下，他避开目光，放开了按键。电梯门，从她跟前仿佛世界的边界关了上去。
一阵掠过的窗影下，童泽月怔怔地望着离去的楼层号，仿佛终于用尽了力气，扶着墙一下子坐去地上。
鲜红顺着她的白皙细指，淌落下来。
公司楼下，“保重。”向婉婉和李暄拥抱告别。
上车前，李暄又回身抬头，望去了楼上。然后，背影靠在车座上，他拿出一直放着身边的大头贴，指尖抚摸上面童泽月的笑容。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高中的夏天，转瞬过去了。可当时的李暄，仍然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的一天，他才听说童泽月要转学了。
离开的当天，看见童泽月从楼外走过，李暄告诉自己不要多看一眼。
可是，看着她就要走出校门，最后他还是什么也不顾地跑了出去。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跑啊跑啊，什么都不想地再见她一面。
一条开满喇叭花的路上，李暄用尽全力地追了上去。
等到她的身后还有几步远，他稍微放慢步伐，这个迎着风的少年，对她拿起了又似放下的手，像是要触碰又不敢触碰，轻轻地喊了她的名字。
然而，童泽月没有停下。眼眶带红，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他的手放了下去。
一直望着她甚至没有回头的背影，如同陌生人一样，原地的李暄最后不再追去，让泪水打湿了纤长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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