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味下
发现童泽月望去的眼神，似乎带了别的意味，邱辽凑近耳边问她要不要也送一个。
她侧身过去，却刚抬头，看见李暄不知时候出现在了身旁。
而好一会儿，童泽月就只是抬头望着他，好像眼睛都已经跑他身上去了。
等李暄再次开口时，她才回神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找起了江心绕的取材文件。
尽管不再是搭档，可他们仍是一个部门的同事。童泽月迅速拉开抽屉，像是要将里面的东西，都堆了出来。
“晚一些，也没关系。”听见声音，她睁着愣神的眼睛起身去看，肩膀也撞上了从背后走过的李暄。
拿着的一些文件，被他没拿稳地瞬间撒乱去了地上。童泽月腿后撞上座椅，想都没想，赶忙弯腰地要抢着去捡。
等地上只剩了两三张时，她却稍一察觉，发现一张上面写着：“有时候，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的一段话。
无法不让人注意，因为用了荧光涂写。
可能是他别的什么工作，童泽月顾不得想太多，而对方也没有停留地接过文件。
看着李暄就这么走去的身影，她没有发觉，即便片刻，自己仍还保持刚才递过去的姿势。
“记得向婉婉，也就是他现在的搭档，好像是刚从国外回来。”邱辽倚在了她的桌边，一笑侧头打量着她，“很有魅力的女人呢。对了，想不想听一下他们的事？小泽月。”
一缕头发从耳边垂下，还看着李暄的方向，童泽月用指尖捏了一下掌心，随又用小拇指将垂发勾了起来。
“跟我没关系。”她一瞬转过身，低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快得迅速离开了李暄余留的香味，快得离他的桌子越远，仿佛让她也愈加清楚和他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夏天很早的早上。再次来到餐厅时，门口，童泽月碰上准备进车的邓优一。
她几步追了上去，可他的态度仍然不变。看着对方就要上车离开，不顾旁边邱辽的劝阻，她上前几步。
反正没有他的配合，她也不可能在今天完成植梦剧本，干脆跟着他直到说出为止。
邓优一笑了，说：“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不管去哪儿，都没有问题。”童泽月倔强地说。
邓优一看了她一眼，随后上车时说：“随便你们好了。”
大约快要六点。对于颂诺餐厅来说，每种食材都由邓优一亲自挑选，到达的地点，正是满是鱼腥味的早市。
抱着一大箱一大箱的海鲜往车上抬，邓优一瞥去边上的童泽月，说：“既然过来，就要帮忙，当然回去也可以。”
童泽月一眯眼睛，一把抓住从身边想要逃走的邱辽，两人合力抱起了一箱子的鱼。
“不必逞强。”一会儿，童泽月差点抱不住，将一箱鱼赶快放去了地上，邓优一正好擦身而过。
可是，童泽月不顾胳膊酸痛，仍是将一箱鱼再次抱起。最后见她来回几次，邓优一也不再说什么了。
很快，又到七点多的时候，开店时间已经开始。
店里忙碌起来，刚回来的童泽月和跑不了的邱辽，一个不知自己为什么，已经蹲在厨房，处理起了一大盆牡蛎。
而另一边，童泽月系上围裙，也从水里抓起滑溜的黄鳝。正要拿刀处理，却被它的疯狂扭动，吓得划伤了手指。
那边刚将鱼子酱端去的邓优一看见，什么也没说地走过时，将腰间的布艺餐巾抛了出去。
一直忙到下午，童泽月渐渐投入进了餐厅。偶尔路过邱辽，只发现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和几个女员工说笑。
等到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两人坐在一起，疲惫地肩膀撑着肩膀。邱辽一笑，看着餐巾上面要的电话号码。
童泽月忽然发现什么，直起身来。她忙把邓优一给的私人餐巾，也拿出来一看。然后，她又一把抢过邱辽的餐巾，认真地对比。
“小泽月？”邱辽发现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店名不一样……”童泽月跑去，迅速检查其它桌子的餐巾。“的确不一样。”
厨房里，邓优一独自开了火，将一盘酢浆奶油酱牛舌放在自己跟前。
他拿起刀叉，深吸了口气，然后将一块牛舌放进嘴里品尝。
可是嚼了还没几口，他低着头，将牛舌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双手撑在上面，他摇了摇头地将厨师帽扯下时，看见童泽月一个人走了进来。
接过被洗得干净的餐巾，他随口说了一句，想以后她可以来餐厅工作的玩笑。
童泽月搓了一下手背，见他将餐巾轻轻握在手里，几秒后犹豫地说：“绿房子，是餐厅以前的名字吗？店长。”
邓优一眉间紧了，拿起厨师帽，只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抱歉，我还有别的事情。”
可童泽月赶快上去，张开双臂挡在他的身前。“是在离婚后才改的名字，对吗？”
邓优一看了她一眼。“让开。”
被他可怕的眼神，看得童泽月脚后跟刚想抬起，却一皱眉伸长胳膊，又放了下去地说：“为什么不在资料上提起，而店长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们呢？”
发觉她一点也不想让开，邓优一双眼抬高地带了口气，随着再朝她看去，就一把推了开来。
来不及防备的身子撞去身后的厨具，等他稍微瞥过去时，童泽月揉着屁股，很快又追上他的身后。“请等一下。”
“童小姐，不管你想说什么，最好都别再说下去了。”
厨房的灯光下，邓优一的身影在被肩膀碰了的锅碗瓢盆下，不停摇晃四周。
哪怕这些纷乱的影子，会成为伤人的利器，童泽月还是跑了上去。“店长，你说过——”
“植梦取消。”他回头一眼，让她整个人像支燃尽的白烛，伫在那儿。“现在离开，童小姐，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像是也带走了厨房里唯一的一丝空气，望着邓优一说完转身走去，呆在原地的童泽月，不管要说什么，对方都已经不理会。
厨房渐渐冷却，她伸手抓起自己的一侧长发，再也使不上力地顺着厨台坐下去时，看见了邓一优手中攥着的餐巾。
有时候，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那一刻，早上捡起李暄文件时偶然看间的几个字，从心里跳动起来。
暖烛，点起了火苗。“为什么，你还会留着以前餐厅的餐巾？”
闻声的邓优一停了下来，整个身影仿佛撑起门框。“童小姐，你的上司，会很不希望你这么——”
“我不相信，店长，你是真的不想再植梦了。”童泽月靠近上去，眼神里越来越明亮起来，“不然，你当时，也不会还给我们一天的时间。你应该就会直接取消。”
“而我刚刚正是取消了。”邓优一脚步停下，回身地快步走来，让童泽月一哆嗦地正想后退出去，却随着灯亮了他的眼睛时，她怔了一下。
发现他的眼神里，并不是危险的逼近，而是微颤的水色。
“也许餐巾，是你心里有那么一部分，想要让我发现，也许——”
“还不来人，带她出去。”邓优一喊了起来。
那一刻，一个西装身影浮现出了心里，童泽月的心跳越来越快。
“难道你已经一点也不想和她复合了吗？”
“住口，不准你再——”
越来越快，她心中的西装身影也越来越清楚。
直到无法再将它抑制，童泽月一咬嘴唇，那一刻，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振得长发披肩地喊出声来：“你到底——”
“到底在逃避什么？”
她瞳孔里破碎开来的水面，抬头时仿佛一下子让整个厨房都沉入水下，让他像也看见了水面上渐远又掠不去的女人身影，邓优一浑身颤了一颤。
握紧的双手，那一瞬松开了。
好一会儿，他只是站在那儿，望着已经比几年前大了很多的厨房。
高中毕业，放弃大学的邓优一，什么都不带，满心热情地独自前往了法国。
是在那里进修的时候，他认识了如今的前妻。
此后两人一拍即合，决心在国内开家法式餐厅，想要一起取得米其林二星。
“为什么不拿米其林三星呢？我当时问她。”等整个餐厅都没了声音，邓优一才继续说，“她说做人不能太贪心，不然，会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
他起身去拿了酒。“而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刚开始我们并不顺利。为此，一次又一次，我开始不再回去，日夜都待在餐厅。”
看着他坐下去的身影，童泽月忽然觉得，就像一只外壳坚硬里面柔软的大闸蟹。“绿房子，我是在这里向她求的婚。”
“当她发现，我已经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时，然而都已经晚了。”一口饮下的酒，让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她再也看不下去了，我们争吵起来。她希望我放弃米其林和餐厅，放弃我和她一开始的共同梦想。”
邓优一在手里揉了几下餐巾，低头看着地说：“然后，我们也是在这里离的婚。”
一颗水珠从刚洗过的白色碗盘淌过。厨房的排气扇呼呼作响。
手指，抚过世界最昂贵的厨具，他稍停地说：“离婚后，我改了餐厅的名字，也多次拿下米其林二星。我完成了和她那个时候共同的梦想，也拥有了一直想要拥有的餐厅。”
“可是，我却再也做不出，当时的味道。”手放了下来，他不眨眼地看去垃圾桶里的牛舌，“那种，开心的味道。”
童泽月的指甲，触碰贴了创可贴的手指伤口，说：“你后悔让她离开吗？”
“可能吧，我不知道，它从来不是一个清楚的答案。”他的酒杯放了下去，一笑地说“人，果然最搞不懂的就是自己了。”
他又看了童泽月一眼,说：“那么你呢，这么坚持，都在这里免费打工了，应该不只是工作上的原因吧？”
心里出现了那个盛满生日礼物的桌子，童泽月的身体朝右侧微微倾去，不由地倚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看来，”邓优一拿起另一个杯子朝她推了过去。“这里不止我一个人不懂自己呢。”
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他才又继续说：“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我答应都会告诉你。可是期限仍然只有一天。我不会改变这一点。”
童泽月一怔，蹙起额头。“店长，还请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说着，她忍不住地上前一步，“明天上午，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完成植梦的准备。”
邓优一拿着酒，另一只微颤的手握着餐巾。“我总是在想，既然在当时已经做出了选择，或许现在，就不应该在贪心另一种如果。”
“可你还爱她不是吗？店长，如果明天无法植梦的话——”
“那么，我也不应该再对此有所奢想了。”酒，被他再次饮下。童泽月有了水蒙蒙的泪光。
傍晚回到公司，还在想着邓优一刚才的话，童泽月的手放在后颈上，一路都放不下来，只觉得，有什么塞满了心里似的，让迈出一步都有些吃力。
而下一秒，随着抬头，她整个人又停在原地。
会议室里，一个气质端庄、背影妩媚的女人，绕过李暄的身后，让纤长的手指放去了他的肩膀。
他们几个人有说有笑，她也很自然地俯身，指去着桌上的什么，让一侧垂落下来的卷曲长发，正好擦过李暄的耳朵。
从身后跟上的邱辽微微侧头，刚想说话，童泽月回神地才发现自己的泪水，立刻去擦拭却怎么擦都止不住。
“童泽月她，一直都十分努力，我也相信她的能力。”那个时候，李暄的声音，“所以，我很荣幸和她一起共事，也绝不允许任何人这么诋毁她。”
长发被指尖捧在颊上，童泽月怔怔地咬着嘴角，仰头呼出了发颤的一口气。
心里忽然是那么清楚，明明顺利进入期待已久的公司，为什么却开心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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